东风夜放花千树,更吹落,星如雨。这样火树银花的场景只能是城市的上元之夜,乡下的元宵节,与繁华无缘,与美食有关。
在川北乡下,人们习惯把元宵节称作过大年。尽管如此,相较于除夕,乡下的元宵节冷清得多,节日的氛围远不如过年庄重浓厚。但老家的元宵节,依然让我回味,那是关于舌尖上的味道,关于幸福的味道。
彼时,大地春回,泥土从酣眠中慢慢苏醒,小麦啦、油菜啦,迫不及待地伸展着腰肢,眺望日渐缤纷的人间;豌豆胡豆鬓边簪花,巧笑欲飞,妩媚至极。春潮涌动,季节催人,春耕的序幕已缓缓拉开。在田边地角转上转下的父母,早早收了工,回到厨房,拾掇忙碌,为节日奉上虔诚的心意,为新年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。
先揉面做汤圆。自家种的谷磨的粉,自己调馅自己包,纯手工有别于机械化。成批生产的元宵,漂亮便捷,但没有了心的投入手的参与,自然缺失了食物应有的情怀与温度。超市里的冷冻汤圆,花生馅也好,芝麻馅也罢,都太过甜腻而软糯。而妈妈包的红糖大汤圆,糯米粉软硬刚刚好,红糖切得细细的,家人们一边做汤圆一边说些闲话。灶膛里柴火熊熊,铁锅里沸水翻滚,大筛子里一个个胖乎乎的白汤圆圆溜溜排过去……
汤圆做好后,母亲端出除夕祭祖的提篮。粗瓷大碗里,盛放着煮熟的猪嘴、猪尾。年前宰杀的大肥猪,长嘴翘尾,盘踞于一碗之内,那是父亲的匠心与杰作,有头有尾,圆满顺遂。在井盐、酱油、花椒、生姜的相互作用之下,在柏桠、柴火,时间与耐心的腌制熏烤与蒸煮之下,浓缩版的年猪早已华丽转身,焦褐色的肌肤紧致油亮,散发着醇厚的浓香,承载着敬天敬地、集福纳祥的重任和愿望。除夕日,大年初二祭祖之后,它们退至幕后,藏身冰箱,于元宵节再次隆重登场。
母亲把冷冰冰的牲醴放在锅内煮沸了,重新装入碗中。父亲拿出两个青瓷小酒杯,斟了酒,放在猪嘴两旁。猪头眯缝着眼,大嘴紧闭,翘着两个大鼻孔,仿佛还在骄傲地哼哼唧唧,油光光的香尾一翘一翘的。大门外就是天地。父亲端了长凳,放上祭品,燃了纸钱,双手合十,躬身长揖。在袅袅香火中,将虔诚与祈愿传递给天地众神,以期来日五谷丰登,平安无恙。接下来就是正堂神龛前,面对祖宗牌位,焚纸祭拜。祭祀仪式结束,母亲把猪嘴猪尾稍稍加工一下,成为节日美味,成为我们念念不忘的怀想。
肥肉切片,青椒切条,生姜切丝,刚刚掐回来的蒜苗葱茏嫩绿,拦腰几刀。柴火烧得铁锅泛红,肉片丢下去,油渍冒出来,香气呼地腾起。锅铲一挑,肉片四散开来,边沿微卷,色泽渐变。生姜入列,青椒助兴,食材意兴遄飞,哧哧欢唱。蒜苗欢欣雀跃,纷纷加入,来个锦上添花。母亲三翻两炒,起锅装盘。肥而不腻的肉片,香喷喷的佐料,清口吃或者下干饭,都美味至极。
猪嘴切片,猪尾剁段,上锅一蒸,油光锃亮,香气扑鼻,只看一眼,便舌底生津……父母年事已高,齿牙几乎脱落殆尽,喜欢软糯无骨的猪嘴肉;我们呢,最馋连骨带皮肥瘦相间紧致耐啃的猪尾。挟一段猪尾,啃一口,慢慢嚼,肉糯皮韧,越嚼越香。再来一口老白干,哇!肉醇酒烈,味蕾享受着前所未有的刺激与满足。
家人围坐,灯火可亲。热腾腾圆溜溜的红糖大汤圆,糯粑粑香喷喷的猪嘴猪尾肉。绿色食品养胃养心,没有烟花爆竹的元宵节,成为舌尖上的记忆,终生难忘。
年至上元,高潮渐退,余韵渐弱,人们从节日的欢乐喜庆中慢慢转身,生活复归于按部就班的忙碌之中。但家的味道,幸福的味道,一直留在心底,永不消逝。(据《粮油市场报》)